在我看来,世上最仁慈的事莫过于人类无法将其所思所想全部贯穿、联系起来。我们的生息之地是漆黑的无尽浩瀚中的一个平静的无知岛,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去远航。各个领域的科学探索都循着它们自己的发展方向,迄今尚未伤害到我们;但有朝一日当我们真能把所有那些相互分割的知识拼凑到一起时,展现在我们面前的真实世界,以及人类在其中的处境,将会令我们要么陷入疯狂,要么从可怕的光明中逃到安宁、黑暗的新世纪。
神智学者曾经猜测说,宇宙存在着一个宏伟的循环过程,而我们的世界和人类本身在这个循环中只是匆匆过客。他们还以一种泰然自若的乐观态度向我们作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示,即存在着神秘的事物。我本人对这种事物也有所了解,并且每当想起它时,我便会浑身发抖,每当梦见它时,我也有一种要发狂的感觉,但我对它的认识却并非来自于神智学者的猜测。像所有认知真理的过程一样,我对它的认识也缘于我偶然一次把互不相干的发现——一张旧报纸和一个已故教授留下的笔记——联系到了一起。我希望,别再有其他人来成就这种联系了,而且,当然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决不会再故意去把其它的事和这一连串骇人的事情联系起来。我想,那个教授也本打算要把他所了解的那部分事情埋在心里的,要不是因为猝死,他一定会把他的笔记毁掉的。
我的认识过程是从1926年的冬天我叔祖去世时开始的。叔祖乔治·甘梅尔·安吉尔曾在位于罗德岛州首府普罗维登斯的布朗大学任教,是荣誉退休的闪米特语教授。他是一位很有名的古代碑文方面的权威,那些著名博物馆的头头脑脑经常会到他这儿来寻求帮助,所以,可能有许多人还记得他以92岁的高龄过世的消息。而在当地,人们更关注的是他离奇的死因。他在从新港返家的船上就已经开始不舒服了,为了从码头抄近路回他在威廉姆斯街上的家,他爬上了一个陡峭的山坡,结果一下子就摔倒了,据目击者说,是一个海员模样的黑人从一个很阴暗的地方跑出来,把他撞倒的。医生查不出来他有什么明显的不适症状,只好推断是因为这么大岁数的老人这么快地爬这么陡的坡,对心脏造成了某种不明损伤,进而导致了他的死亡。当时,我对这个推断毫无异议,但最近我开始有所怀疑了,而且不止是怀疑。
因为我叔祖死的时候是一个没有子女的鳏夫,所以我便成了他的继承人和遗嘱执行人,为了能比较彻底地检查、整理他的文件,我把他的卷宗和箱子全都搬到了我在波士顿的住处。我整理出来的大部分资料不久将会由美国考古学会发表出来,但其中有一个箱子让我觉得非常困惑,而且我也特别不愿意把它拿给别人看。箱子是锁着的,而且在我想起来去查看叔祖总是随身放在口袋里的那串钥匙之前,我一直也没能找到打开它的钥匙。但当我真的把箱子打开了以后,出现在我面前的似乎只是一道更高的、封闭得更严密的屏障。我发现的这件怪异的泥塑浅浮雕和这些杂乱无章的便条、文章和剪报意味着什么呢?难道我叔祖在他晚年的时候真的老糊涂了,连最明显的骗局也看不出来了吗?我决心要找出那个很不一般的雕塑家,因为正是他把一个老人搅得心神不安。
浅浮雕大致呈长方形,厚不到一英寸,长宽大概是5乘6英寸,显然是现代的作品。但它的图案在风格和韵味上却和现代作品相差甚远;尽管立体派和未来派有许多不可捉摸的变化特征,但它们很少模仿那种在史前文字中暗含的规律性。这些图形看上去肯定应该是某种文字,但尽管我对叔祖的文卷和收藏品了如指掌,还是没能在我的记忆中翻找出这种很特别的文字类型,甚至根本找不出和它稍有类似的东西。
在这些显而易见的象形符号上面,画的显然是一个象征物的图像,但那种印象派的画法并没有表现出很清晰的细节特征。那似乎画的是一个怪物,或是一个怪物的象征,只有靠病态的胡思乱想才能想像出来那种形象。我极尽我的想像力,把它想像成八爪鱼、龙以及被漫画了的人类,但这些都不是对它的真实体现。它长着一个软塌塌的、有触须的脑袋,怪异的身体上覆着鳞片,还有一对发育不全的翅膀,但最令人觉得可怕的是它的整体轮廓。在它的背后,隐约可见的是巨石式的建筑背景。
和这个奇特的浅浮雕放在一起的,除了一叠剪报外,还有安吉尔教授写的东西,都是不久之前的笔迹,而且绝对不是文学作品。有一份看似主要文稿的东西,标题上写着“克苏鲁教”,字写得很清晰,像是要避免误读这个前所未闻的词语。这份手稿分成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的标题是“1925年-H·A·威尔科克斯的梦境和梦幻作品,罗德岛州普罗维登斯市圣托马斯街7号,”第二部分的标题是“1908年约翰·R·勒格拉斯巡官在美国考古学会年会上的叙述,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市比恩维尔街121号-同次会议的记录及韦伯教授的报告。”其它的手稿都是些很简短的笔记,有些记录的是不同的人做的怪梦,有些是从神智学的书籍和杂志上抄录的文章(引人注目的有W·斯科特-艾略特写的《亚特兰蒂斯和消失的利莫里亚》),其余的都是一些对长期残存的秘密社团和邪教的评论,还从一些神话学和人类学的专著中引述了一些段落,像弗雷泽的《金枝》和默里小姐的《西欧的女巫教》。那些剪报中主要提到的是重度精神病和在1925年春季出现的集体躁狂现象。
那份主要文稿的第一部分讲了一个很奇特的故事。1925年3月1日,一个又黑又瘦的年轻男子神经兮兮地带着一个很特别的泥塑浅浮雕来拜访安吉尔教授,他的神情显得很兴奋。当时那个浅浮雕才刚刚做成,还潮乎乎的。他的名片上写的名字是亨利·安东尼·威尔科克斯,我叔祖认出他是一个和他没什么深交的显赫家族里最小的儿子,近来在罗德岛设计学院学习雕塑,独自住在学校附近的“鸢尾花大厦”里。威尔科克斯是一个早熟的天才少年,但是非常古怪,从小就对奇异的故事和古怪的梦抱有极大的兴趣。他称自己具有“自然的高度敏感性,”但在他所居住的这个古代商都里,他那些沉稳的乡亲都把他看作“怪人”并且疏远了他。他渐渐地被人们淡忘了,现在他只在一个来自其它城市的艺术家组成的小团体中有点名气。就连保守的普罗维登斯艺术俱乐部都觉得他已经完全无可救药了。
教授在手稿里写道,在那次拜访时,威尔科克斯很唐突地请求教授借助他的考古学知识来辨识浅浮雕上的象形文字。他神情恍惚,举止不大自然,显得有点做作;我叔祖没好气地答复他说,他那个明显能看出是刚做好的浅浮雕和考古学一点都沾不上边。年轻的威尔科克斯反驳他时说出的一句话给我叔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过后他竟能一字不差地回想起来,并且写了下来。这是一句很有诗意的话,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后来我发现这也是他性格的体现。他说的是,“这是刚做的,没错,是我昨晚在梦中的陌生城市里做的;那些城市比富饶的提尔城,比谜一样的斯芬克斯,或是巴比伦的空中花园还要古老。”
接着他开始讲他那个不着边际的故事,并引起了我叔祖极大的兴趣,还意外地勾起了他一段沉睡的记忆。前天夜里在新英格兰曾发生过近几年来震感最强的一次轻微地震;威尔科克斯的想像力很敏感地受到了影响。震后,他做了一个梦,前所未有地梦见了一些巨大的城市,到处都是巨型的石块和顶天立地的石柱,上面还糊满了绿色的软泥,透着凶险、吓人的样子。墙上、柱子上都刻满了象形文字,从地底下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种不能算是声音的声音,那是一种很乱的感觉,只有靠想像力才能找到声音的感觉,他从这种感觉中勉强抓到了几个模模糊糊的音,拼凑出“克苏鲁-富坦”这两个词。
这两个词开启了安吉尔教授的回忆,令他既兴奋又不安。他以科学的态度很严谨地向威尔科克斯提着问题,并且很投入地仔细研究着浅浮雕。威尔科克斯说,当他渐渐从迷乱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只穿着夜衣,被冻得瑟瑟发抖,正在做着这个浅浮雕。后来,他还说,我叔祖自责说自己岁数大了,在辨认象形文字和图形时很费劲。他提出的许多问题都让威尔科克斯摸不到头脑,特别是那些试图把他和怪异的教派或秘密社团联系在一起的问题;更让威尔科克斯搞不懂的是,教授还不停地向他保证说,他就是承认他是某个广为流传的神秘宗教团体或异教团体的成员,他也会替他保密的。当教授确信威尔科克斯真的是对异教或神秘团体一无所知时,他便请求他把他从今往后的梦都讲给他听。就这样,从那以后,年轻人每天都会把他在夜里梦到的一些令人吃惊的片断讲给教授听,其中总是提到可怕的巨型城市的街景,糊满软泥的深色石头,从地底下发出的声音和单调的、人的呼喊声,虽然都是些急速而听不清楚的话语,却具有不可思议的感情冲击力。在这两种声音中重复最多的词就是“克苏鲁”和“莱尔”。
手稿里继续写道,3月23日,威尔科克斯没有露面;从他的住处打听到的消息是,他莫名其妙地发起烧来,已经被送回到他在沃特曼街的家了。他曾在夜里大喊大叫,惊醒了大厦里的其他几个艺术家,并且从那以后就交替出现不省人事和精神错乱的状况。我叔祖随即打电话到他的家里,并且从那时起开始密切关注他的病情,经常给负责治疗的托比医生的办公室打电话。显然,那个年轻人发热的头脑里装的全是些怪异的东西,医生在讲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偶尔还会浑身发抖。那其中不仅包括他之前梦到过的内容,还吓人地提到了一个“几英里高的”庞然大物,拖着沉重的脚步,缓慢地走来走去。威尔科克斯始终不肯把那个东西完整地描述出来,但根据托比医生复述的他在发疯的时候所说的话,我叔祖还是确信那个东西应该就是他试图在他的梦幻雕塑中刻画的那个难以名状的怪物。医生还说,每次一提到那个东西,年轻人就会开始陷入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最奇怪的是,他的体温并不比正常温度高多少,但他的总体状况却像是真的在发烧似的,而不像是精神错乱。
在4月2日下午大约3点的时候,威尔科克斯的所有症状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当他发现自己在家里时,还显得很吃惊,而且他全然不记得从3月22日夜里开始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无论是现实的还是梦境中的。医生说他已经痊愈了,所以3天后他回到了他自己的住处,而对教授来说,他再也没有用处了。随着他的康复,所有那些奇怪的梦都消失了,在接下来的一周里,他讲的都是没有意义的普通人的梦境,而我叔祖也没有再继续他的记录工作。
手稿的第一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但那些相关的零散笔记却为我提供了更多需要思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不是我根深蒂固的怀疑论哲学观在作祟,我就不会再继续对那个年轻人抱有疑虑了。这里提到的笔记都是不同的人对他们的梦境的叙述,从时间段上讲,就是威尔科克斯出现怪梦的那段时间。看上去,我叔祖好像很快就开始了一项广泛而庞大的调查计划,几乎涵盖了他所有可以直话直说的朋友,他让他们把每晚做的梦都告诉他,还包括以前曾经有过的不寻常的梦境和出现的日期。对于他的要求,似乎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但他还是得到了很多的反馈,多到他恨不得有个秘书才好。那些反馈信函的原件都没有保留下来,但他的笔记很完整地把它们分类摘抄了。那些商界和社交圈的普通人,即新英格兰传统的“社会中坚分子”,给出的差不多都是消极的结果,只有偶尔几例在夜间出现过心神不宁的情况,而且都是在3月23日到4月2日之间,也就是小威尔科克斯出现精神错乱的那段时间。搞科学的人给出的结果也不太好,只有四例模模糊糊地叙述说曾经短暂地梦见过神秘的景象,其中一例还提到了一个可怕的、不寻常的东西。
那些来自艺术家和诗人的反馈才是他所期盼的结果,而且我相信,如果他们能对比笔记的话,肯定会被吓坏的。事实上,因为没有他们的原始函件,我还将信将疑地觉得叔祖提出的可能都是对答案有诱导性的问题,或者他只整理了他想要的那些函件的内容。正因为如此我才仍旧觉得,是威尔科克斯不知从哪儿知道了我叔祖手里有一些老资料,便跑来欺骗这个老科学家。来自艺术家的这些反馈都讲到了一个令人心神不安的故事。从2月28日开始到4月2日,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梦见了非常可怕的东西,在威尔科克斯精神错乱的那段时间里,他们的这种梦也出现得更频繁了。在那些毫无保留的反馈中,四分之一的人说到了威尔科克斯描述过的景象和声音;有些人坦承说到最后梦见大怪物的时候,感到非常害怕。笔记中还特别提到了一例很惨情况。被调查对象是一个很著名的建筑师,爱好神秘学和神智学,在小威尔科克斯发病的同一天,他也陷入了极度疯狂的状态,不断地发出尖叫,让人把他从某个被遗忘的地狱居民手里救出来,就这样,几个月之后,他死了。如果我叔祖提到这些案例的时候不是用的编号,而是用了真名的话,我肯定会去做一些查证和私访;事实上,我还真找到了几个人。他们全都证实了那些笔记的内容。我常常想,那些被叔祖调查过的人是否都像这几个人一样被蒙在鼓里。幸运的是,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实情。
正如我之前说的那样,那些剪报都简略地提到了在那段时间里出现的恐慌、癫狂和怪僻的案例。安吉尔教授肯定是找了一家剪报社帮忙,因为那些剪报的数量非常之大,而且消息来源于全球各地。在伦敦有一起夜间自杀事件,一个独居的人,在睡梦中发出了骇人的惊叫,随后就跳出了窗外。在南美有一个疯狂的人写了一封不着边际的信给当地一家报纸的编辑,说他从他看见的幻景里推断出了恐怖的未来。一个来自加利福尼亚的急件,讲述一群神智论者为了某种从没出现过的“光荣圆满”,全都身着白袍,而从印度来的消息有保留地提到了在接近3月底时出现在国内的严重的动荡不安。伏都教徒在海地频频纵酒狂欢,非洲的偏远村落出现了不祥的、低沉的轰鸣。在菲律宾的美国军警发现一些部落在这段时间内麻烦不断,纽约警察在3月22日夜里遭到了歇斯底里的累范廷人的攻击。在爱尔兰西部也出现了许多谣言和传说,一个名叫阿多斯-波诺特的怪诞画家,在1926年的巴黎春季沙龙上挂出了一幅亵渎神明的画“梦景”。还有好多记录的是发生在疯人院里的麻烦事。合计是一大堆不可思议的剪报;而且至今令我几乎无法正视已被我弃置一旁的那种无情的理性主义。但当时我依然认定小威尔科克斯早就知道教授提到的那件陈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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